2016年2月17日 星期三

「老師,我們去哪裡?」



「父親的布鞋」-雲林縣崙背國小104學年度第二學期期初校務會議
小時候我曾住在豐原東邊的山裡,父親常帶著我入城。這條路很長,走起來總要兩三個鐘頭。每次父親走在前邊,我跟在後頭,他的步伐大而且快,我必須兩腳不停地划,眼睛不停地盯住他的那雙破舊的布鞋,一路不停地趕。

有一次,天色向晚,路過一道鐵橋,一根根枕木的間隔比我的步子還寬。平常父親總會歇下來等著我爬過去,或索性抱著我過去,但那天他心裡不知牽掛些什麼,等到我爬過橋,抬頭一看,他已經失蹤了。
突然,我湧起一陣恐懼:這條路來回已跟著父親走過二三十趟了,怎麼一下子變得如此陌生?
我哭著等在橋端的田埂上,幾個鐘頭在黑夜裡又餓又怕。我甚至分不清家的方向。我苦苦思憶,但呈現的總是父親那雙不停晃動的布鞋。午夜時分,總算由遠而近,傳來了母親苛責父親的聲音。後來我才知道父親回到家竟還不知我早在半途就已丟失。
今天,很多教師在上課,沒告訴學生我們去哪裡?,從不指出大體的方向。一開始就下定義,一味要學生一步步陷在推理的泥坑,以為這便是思考訓練,這便是數學,其實這只是數學的形式
演示解題時也是一樣,一步步非常嚴密,非常工整,每寫一行問學生一句:對不對?學生的回答也是非常合作:對。這樣熱烈的上課情緒,該說是天衣無縫了。若效果不好,只好怪學生素質不佳或教材不當了?
事實是:學生看到的不是路該怎麼走,他們只看到了布鞋不停地晃動,簡單的……”的換腳規則是知道的,但一旦沒有布鞋在前面帶路,便覺前路一片陌生。家在何方?路怎麼走?
我深深相信,當時父親如果像趕牛一樣讓我走在前頭,出城的時候便用手指明家的方向,然後問我:吳厝的大榕樹,舊厝的土地廟,阿公溪上的鐵橋,南坑阿婆家後的小徑……。你認不認得?而在我點頭之後,叫我逐一帶路走過。我必定在走過一趟,回到家之後便十分熟悉整條路徑。
如果父親是最最上乘的教育家,也許他在指明家的方向後,便要我帶路,他在後頭寧可隨我多走一點冤枉路,一邊加以修正。其後並畫圖比較近路與遠路,如此我不只會熟悉家城之間的路徑,城東郊的地理我必也在走過一遭後便瞭若指掌,再也不愁迷路,甚至可以常常代我父親跑腿辦事。
可是我不敢苛求,我仍該感謝父親,畢竟他不曾抱著或背著我走,使得我尚有一絲鎮定,能在漫長的四五個鐘頭裡守在同一個地方等著他與母親回來找到我。
在今天的教室裡,我看到學生不敢或不知問出一句:「老師,我們去哪裡?」 /黃武雄,(1974

            黃武雄教授是教改運動的發起人,其著作《童年與解放》、《學校在窗外》對於教育有很深刻的的見解。〈父親的布鞋〉一文,是四十多年前的文章了,寫的是童年一次外出的經驗,但對我們而言,看到的是在教學上的啟示。

        對於課程,有人以「旅程」為譬喻,我們不只是要帶著孩子走過學習的歷程,更要孩子未來有能力自立踏上學習的路途,開創屬於自己的生命旅程。因此老師的角色不單是舉著小旗帶者孩子走馬看花,「這裏就是這樣這樣……」、「那裡就是那樣那樣……」甚至更糟的是老師自顧自的趕路往前,不管學生有沒有跟上,或者是學生對眼前的風景早已熟稔,老師叨叨絮絮無助於學生專心於課堂。

    對於孩子,我們總希望他們有能力走自己的路,在教學上,即是幫助他們學會學習,要達成這個目的,很重要的前提是:教學者自己必須要轉化成「學習專家」:同理學習心理、理解分析教材、發展學習策略、評量學習成果,以學習目標為導向,逐步鷹架學生的學習,鼓勵學生發展相互的學習,引導學生建立自己的探究與學習,嘗試讓孩子說岀:「我是這樣想(算、寫、說、做)出來的」。

    要能做到「同理學習心理、理解分析教材、發展學習策略、評量學習成果」唯有札實的備課,透過自我的實踐省思、同儕的分享討論,建立課程的方向感與教學的細部脈絡分析,老師自己要能讀懂教科書的編寫邏輯,並且更貼近孩子的思考方式,領著、等著孩子跟上來。

    對於老師們來說,最值得我們費心的是在學習上已呈現落後需要補救的孩子,這些孩子很多是在學習路上曾經跟丟了,想要再跟上卻只記得「那雙不停晃動的布鞋」卻不知該打哪走,若是有人願意多拉一把、多陪一程、多用孩子理解的話把路徑說清楚,孩子是可以跟上的。

    「把每個孩子帶上來」不只是一個口號,是在少子化時代身為教師無從迴避的莊嚴責任,所謂的教學,絕不只是老師照著既定的路途走過一回,更應該的是帶著孩子找尋、發現,共享探索新奇從已知邁向未知的豐富之旅。